引子

　　这个夏天，我在德国南部小镇的一间阁楼里。每周都有大半时间在下雨。雨水把窗玻璃洗得很干净。不下雨时，阳光穿透空气和玻璃，直烤得塑料地板微微发烫。推开斜窗，凉爽的风就从环绕小镇的树林方向吹过来——和记忆里自然保护区的空气一样清香。偶尔，我也去山上的森林行走，在杉树和椴树掩映的阴影中体味“林间寂静”的德式情怀。

　　19世纪前后，随着人类社会经济和技术的发展，德国森林曾遭遇了过度砍伐和人工复植。当原始森林逐渐消失，猛兽无处隐匿，格林童话中的巫妖也不见踪迹。森林在人们心目中失去了威胁和敬畏，却被赋予了寂静、乡土、庇护和恒久的感受，继而成为德国的民族精神支柱和心灵庇护所。

　　在这片“森林圣殿”中，如果没有遇到遛狗人或骑行者，你很难看到大型哺乳动物。也许在更远更深的林中有几只狍子，或者还有赤狐狸出没。2006年，曾有一头出生在意大利的棕熊误打误撞进巴伐利亚森林。德国举国轰动，终于自1835年以来又在境内出现一只活棕熊了，这标志了自然环境成功恢复！但因对当地人的财产和性命产生威胁，这只昵称为布鲁诺的年轻棕熊在进入德国七个星期后即被合法射杀。

　　在死寂的森林里逡巡，我不禁一再追问自己，怎样才是人类和森林的合适关系？怎样才能既让人类舒适生存，又能不损害这星球上宝贵的生命资源呢？

　　森林——日益黯淡的“绿宝石”

　　其实，森林本不是寂静的。它不只是树木们的沉默集合，也是很多野生动物，包括人类的热闹家园——森林拥有地球陆地70%以上的动物，也是全球3亿人的居所。如果从太空看去，我们生机勃勃的地球主要有四种颜色：蓝色是海洋，黄色是沙漠，白色是冰川和云团，而绿色的森林覆盖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陆地总面积，总计超过40亿公顷，是这个行星上最重要的生态系统类型。

　　森林储存了2890亿吨碳，对氧气、二氧化碳、水汽的平衡至关重要，对河流和淡水流域起着保护作用。全球大约3.3亿公顷的森林被指定用于水土保持、雪崩控制、沙丘固定、荒漠化防治或海岸保护等生态防护功能，有超过4.6亿公顷的森林被指定用于生物多样性保护。

　　除此之外，森林为人类的社会和经济发展提供了重要动力。森林满足贫苦村民对食物、燃料、水、药材等的基本需求，有16亿人直接依赖森林生活。

　　原始森林还可以减缓昆虫或其它动物传播疾病的蔓延，现代药物中有四分之一是源于热带森林植物，每年为人类提供大量药用植物，价值高达1080亿美元。另外，每年人们从森林中砍伐木材的总价值超过1000亿美元，为超过6000万人提供就业机会。而全球以生产木材和非木材林产品为主要经营目标的森林有近12亿公顷，2004年全球林产品贸易估算到3270亿美元。可以说，在70亿人口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和森林息息相关，难怪国际森林年的主题会定为“森林为您”（Forest：nature for your service）。

　　森林这块地球和人类的“绿宝石”，其光彩正逐渐黯淡。

　　20世纪90年代，森林以每年约1600万公顷的速度快速消逝。近十年，毁林速度有所下降，但仍高达每年约1300万公顷。虽然人工植树造林和树木自然扩展起了一定抵消作用，但估计每年森林仍净减少520万公顷，大致相当于一个哥斯达黎加的国土面积，而这带来了一系列严重的生态影响和气候效应。

　　导致森林消失的因素多不胜数，除了严重的干旱、森林火灾、森林病虫害等自然灾害和入侵物种影响外，人类行为也难辞其咎。毁林开荒、砍柴烧薪以及原木贸易，人们在享受这些“森林的服务”时，已经意识到这些活动对自然施加的巨大负面影响，并且正在摸索可持续的森林开发之路。

　　主要数据来源：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 2011年世界森林状况. 2011: 罗马.

　　土地之战——中美洲原生森林的困境

　　国际保护生物学家曾经在全球划出25片区域为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现在增加为34片。这些仅占陆地面积12%的地区，却保存着全球60%的脊椎动物和植物资源。中美洲地区即是其中的代表。这片区域拥有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中第三大的森林，虽然经历过更新世末期的严重干旱和古代玛雅人的破坏，原生林中仍保存着1.7万种动植物的基因库，美洲豹、美洲狮、长尾虎猫、懒吼猴、裸颈鹳、绿咬鹃和金刚鹦鹉等300多种特有脊椎动物在此生活，也是新热带鸟类迁徙的必经之地。

　　但随着人口爆炸和个人需求的增加，这些曾因人迹罕至而幸存的原生森林，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类活动的干扰。过去20年来，中南美洲森林面积下降的主要原因即是砍伐森林，把林地改为农业用地。

[图片来源：FAO]

　　危地马拉是中美洲地区人口数量最多的国家，农村人口占总人口数一半以上，但大多数可用耕地早已各奉其主。只有北部占国土面积三分之一强的佩滕省还杳无人烟。佩滕在4~11世纪期间曾是玛雅文化的中心，其后玛雅文化突然消落。在上世纪中期，该省森林覆盖率曾高达95%。出于经济发展和土地改革的需要，上世纪60年代起，危地马拉政府规定，只要付25美元，任何人都可以在佩滕获得土地而定居。在其后50年间，该地区人口以平均每年8%~9%的速率增长。超过70%的原生森林被砍伐，而农场面积则增加了一倍。到2003年，当地仅剩下三分之一的土地还有森林覆盖。

　　佩滕西部的老虎湖国家公园是森林消失最快的地区。这个国家公园拥有14种自然生态系统类型，包括季节性淹水的森林、河流、湖泊、沼泽和永久性泻湖，季节性淹水形成了危地马拉最大的湿地，因而位列国际重要湿地名录，是中美洲重要的湿地之一。国家公园里不止保存着玛雅人的壮丽遗迹，还养育了很多尤卡坦半岛的特有动物，拥有极丰富的生物多样性。除了珍稀的森林动物，这里还生活着最大数量的佩滕鳄种群，极度濒危的泥龟也时常在水体出没。

　　但老虎湖也遭受着严重的人类活动干扰。猎人、渔夫和耕种玉米或豆子农民从事传统产业，大片有生物柴油之称的非洲油棕和桐油树替换了原生森林，贩毒集团在此豢养牲畜，政府派驻了六支军队，石油公司还在此采油。1993年，迫于盗猎和盗伐的威胁，老虎湖国家公园湿地被列入了拉姆萨公约的蒙特勒档案，与全球1950处重要湿地中的另外50个湿地一起，因为生态条件的改变、污染或人类干扰被予以特别关注。

　　为缓解佩滕森林的急剧消亡，危地马拉现任总统阿尔瓦罗•科洛姆在2008年7月公布实施“四个美洲豹”(Cuatro Balam)计划，希望将农场限定在佩滕南部地区，以免人口再向北迁移，并通过在玛雅遗址周边开展永续旅行和生态旅游维持经济收入，以此保护佩滕地区的四个国家公园或自然保护区。但2010年夏天，他又批准了法国佩朗科石油公司续签15年的老虎湖国家公园内采油合约。

　　当政府纠结于应该继续开发还是保护佩滕森林时，非政府组织也在做着各种积极尝试。成立于1999年的佩滕圣•安德列斯综合森林协会（The Asociación Forestal Integral San Andrés，AFISAP）主要致力于保护玛雅生物圈保护区的5.2万公顷特许森林和这里号称世界最高密度的美洲豹种群。他们保护森林的方式不是简单的禁猎禁伐，而是在当地推广“莎忒Xate”项目，尝试转变乡村经济发展模式。

　　莎忒是3种袖珍椰子(Chamaedorea sp.)的叶子，因为形态优美，被世界各地用于插花艺术和捧花中，适宜在高大树木下生长，经济价值也远高于一般农作物。在森林协会的协助下，当地种植的莎忒远销海外，为乡村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受益。人们可以不用毁林也能维持很好收入了。今年2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将2011年度“笹川奖”颁发给AFISAP这个非政府组织，表彰他们在森林保护上的卓越思路和行动。

[莎忒(Chamaedorea sp.)的叶子(上图)和植株（下图）；图片来源 forestpolicyresearch.com]

　　不过人类的活动从来都是复杂又相互交织的，现有的数据也很难准确说明，在原生林净损失中，到底有多少是纯粹源于毁林烧荒和土地利用方式的转变，又有多少是出自对薪材和其它木材的需求而采伐树木的。

　　主要数据来源：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 2011年世界森林状况. 2011: 罗马.
　　Science, C.f.A.B., Biodiversity Hotspots 2011, 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Foundation.
　　Wikipedia, http://de.wikipedia.org/wiki/Petén.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