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工业文明的脚步已经遍及天涯海角,到处攫取石油、木材和鱼类等自然资源,环保主义者仍在不遗余力,努力减轻工业文明对生物圈的危害。然而,减少环境污染、阻止气候变化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的计划却遭到非议:保护区原住居民会因此背井离乡、生计无着。
自然资源保护者与保护区当地居民的争执其实由来已久。在20世纪后半叶,为了建立无人类活动的自然保护区,非洲、南美洲和亚洲保护区内的数百万居民被驱离家园。据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人类学家迈克尔·切尔内亚 (Michael Cernea)统计,他们多数死于营养不良、疾病和剥削。再加上保护区当地居民通常会以防范火灾和清除杂草等方式帮助维护生态系统稳定,这些事实促使主要的自然保护组织开始重视当地居民的意见。世界自然基金会(World Wildlife Fund,WWF)现在将保护区原住居民描述为“天然盟友”,美国自然保护协会(Nature Conservancy)则许诺,对于影响保护区原住居民栖息地的计划,会寻求他们“自主、知情、优先”的赞同和支持。
然而,最近一些事件却令观察家疑惑。“他们是在说一套做一套吗?”英国莫顿因马什“林区居民扶助计划”(Forest Peoples Program)的吉姆·威肯斯(Jim Wickens)这样质问。用威肯斯的话来说,针对世界自然基金会要建立虾类水产养殖资格认证,71个民间组织提出了“严正抗议”。虾类养殖场大都是通过沿着热带海岸线砍伐红树林建立起来的,养殖场排出的污水还会破坏邻近的渔场和农田。美国华盛顿州安吉利斯港的游说团体“红树林行动计划 ”(Mangrove Action Project)认为,密集的虾类水产养殖不可能持续发展。
作为回应,世界自然基金会指出,目前世界范围内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养虾从业者可以达到他们期望设定的标准。因此,WWF市场部门副主管贾森·克莱(Jason Clay)声称,虾类水产养殖资格认证“必定能净化养虾产业的大环境”。加拿大多伦多约克大学的地理学家彼德·范德格斯特(Peter Vandergeest)担心,除非受虾类养殖场影响的当地居民对资格认证的标准制定及实施细则享有发言权,否则所有努力恐怕都无济于事。他解释说,考虑到许多虾类养殖场都处在边远地区,审查人员的检查很少,“想弄虚作假简直太容易了”。
或许更令保护区原住民的支持者感到烦恼的,是旨在保护现存森林的所谓“碳补偿”(carbon-offset)计划。一些大型环保组织支持交易由减少森林砍伐而积蓄的碳排放额度,从而为自然保护和环保组织提供资金。今年12月,一项名为“减少森林砍伐和退化产生的排放”(reducing emissions from deforestation and degradation,REDD)的计划,可能会被提交给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United Nations Climate Change Convention),这项计划可以通过碳排放额度交易筹措部分资金。美国自然保护协会希望,2020年前碳排放额度交易可以达到30亿吨,价值450 亿美元。
但是,英国游说组织“林区居民扶助计划”的马库斯·科尔切斯特(Marcus Colchester)评论说:“我们担心,出于营利目的保护生物多样性,会令人们对保护区原住居民的利益置若罔闻。”确切地说,提高森林的经济价值会导致“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圈地运动”,美国明尼苏达州伯米吉市“土著环保联盟”(Indigenous Environmental Network)的汤姆·B·K·戈德图思(Tom B. K. Goldtooth)如此断言。国际警察组织发出警告,那些寡廉鲜耻的组织机构会不择手段利用REDD计划获利:包括将保护区原住居民驱逐出森林区,从而在法律上获得该片森林的所有权。支持保护区原住居民获得领地合法权利的美国自然保护协会驳斥说:“通过REDD计划提高森林价值,只会使原住居民获益。”
目前,在印度尼西亚,驱逐原住民引发的问题尤为严重。村民因反对在他们的地域进行伐木交易及开展纸浆、棕榈油种植园业而遭到暴力袭击。大约20个林业碳汇项目已经在那里展开。科尔切斯特警告说,政府关于REDD计划的法令不足以保障保护区原住居民的权益。在金宝半岛,一家林业公司打算伐光沿岛的一圈湿地森林,用阿拉伯橡胶树(acacia)取而代之——这样做可以保护半岛核心地带的森林,从而获得REDD计划的碳排放额度。但是,这项计划会妨碍马来族人(Melayu)抵达他们的传统捕鱼水域和狩猎场;当地人已经以阻止林业公司职员进入该地区的方式表示了抗议。
类似的剥夺原住民权益的阴云,也笼罩着人们尝试保护珊瑚礁的计划。今年5月,在美国自然保护协会、世界自然基金会和保护国际基金会(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的技术支持下,东南亚6国开始执行珊瑚大三角保育计划(Coral Triangle Initiative),此举可以保护75,000平方千米的海岸线、珊瑚礁和海洋。印度尼西亚渔业公正联盟(KIARA)的M·里扎·达马尼克(M. Riza Damanik)担心,最富饶的渔场会被划为自然保护区而从此消失。
澳大利亚詹姆斯·库克大学(James Cook University)的环境心理学家莱亚·舍尔(Lea Scherl)研究过这一地区的海洋自然保护区,她认为以上的担忧完全合理。她解释说,在最大型的自然保护组织中,科学家只依据某一地区的自然地理环境要素,在宏观层面上设计新的行动方案,而后才会考虑到当地人类文明的因素。她说:“当地人在一开始就鲜有话语权”。此外,与相关科研工作相比,试图减轻自然保护计划对当地居民影响的努力往往缺乏资金支持且不成系统。
归根结底,对于区域自然保护最有发言权的,正是那些繁衍生息在那里、通过代代相传对他们家乡的每一寸土壤和海洋了如指掌的保护区原住居民。正如舍尔所指出的:“失去了这些人,就等于失去了解决问题的钥匙。”
撰文/马杜斯里·慕克吉(Madhusree Mukerj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