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科学技术已经渗透到了我们工作、教育、生活与娱乐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不少百姓却觉得,科学家离自己很遥远。据西南大学科学教育研究中心张正严老师对重庆市近900名中小学生的调查,62.3%的学生认为,自己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被称为“科学家”。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小学生与科学家之间的距离很大。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大的距离呢?原因之一,是百姓对科学家的认识存在着一些误区,科学家也没有做好关于自身形象的科学传播工作。
误区一:“科学家”不是凡人
首先,“科学家”这个词在中文里的定义,就易于在科学家与公众之间拉开距离。
英语中,scientist的意思其实就是科研工作者,scientist头上并没有笼罩任何光圈。英语中可以说,“I was a scientist as undergraduate”。照字面翻译过来是:“当时我是正在读大学本科的科学家”。这在中国人听起来是荒唐的。大学还没毕业怎敢自称科学家?在中国文字中,冠以“家”的词多为美称(除“野心家”、“阴谋家”等个别例外)。《现代汉语词典》对“科学家”的定义是“从事科学研究工作有一定成就的人”。英语scientist定义中并无“有一定成就”这一限制。这样,单单“科学家”的定义这一因素,就在中国公众中造成了一种思维定势,使得科学家在中国易于获得较好的形象,但是,却使人敬而远之,因为他们成就卓著,不是凡人。
误区二:“科学”=“正确”
第二,由于科学技术迄今在改变人类世界、推动社会发展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使得一些人将科学与“正确”划上了等号。科学家是追求真理的,但并不等于说科学家是不犯错误的,科学是不犯错误的。
英国诗人蒲伯说过,To err is human。一般将这句话翻译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它字面上的意义是“犯错误是人之常情”,或者说,犯错误是人之为人的典型表现。
既然从事科学研究的科学家也是人,犯错误又是人性的特征,那就意味着,科学家也一样会犯错误,若将科学研究事业拟人化,则“他”同样会犯错误。
例如,伽利略曾经认为潮汐是地球运动引起的。尽管他用望远镜观察月亮,却想不到月亮与潮汐有什么关联,因为那时还没有引力的概念。我们现在知道,伽利略对潮汐的认识是错了。但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他的解释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您瞧,伽利略这样的大科学家也会犯错误的。
我们再看科学“这个人”会犯什么错误。滴滴涕(DDT)首次合成出来是1874年,1939年人们发现其杀虫活性, 1940年瑞士嘉基公司的缪勒将其开发为产品,并因此获得1948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在那个时候,“DDT是为人类造福的好产品”似乎是毫无疑义的真理。后来,人们逐渐发现大规模使用DDT的恶果。发达国家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先后宣布限制和禁止使用DDT。也就是说,从DDT合成问世到人们对DDT的功过得出新的结论,用了100年左右的时间。台湾地区于1973年停用DDT,中国大陆于1983年停止生产和使用DDT。我们现在知道,DDT的大规模使用对生态的破坏比较严重。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滴滴涕灭蚊效果好,对控制疟疾、维护人类健康还是作出了重大贡献的。
总之,科学家个人也好,由无数科学家所推进的科学事业也好,都会出错。可是,很多人把“科学”等同于“正确”。只要把“科学”等同于“正确”,科学就不是人所开展的事业了,而成了神的事业了。再说了,谁说神不犯错误呢?《西游记》里面,无论是如来佛还是观音菩萨,犯了多少管教不严的错误。
由于把科学等同于“正确”,那么,科学家就变得很遥远了。他们是通过精密计算使飞船发射角度分毫不差的高人,而不是像老百姓这样动辄犯错的凡人。如果这样看待科学家,他们确实就遥不可及了。
误区三:科学很枯燥
第三,一些人认为科学很重要,但是很枯燥。那么,愿意搞科学的都必然是枯燥乏味的人。
美国著名物理学家、科普作家布里安·格林(其中文译著有《宇宙的琴弦》)则不这么看,他说,“我把科学看成人类这个物种所能叙述的最激动人心的故事。这是我们探寻对宇宙和人类自身的认识的故事。如果利用故事的力量来表达这样的探寻,来讲述发现的故事,则我们都能对发现之旅有所感悟”。换句话说,科学的本质是一种特殊的叙事,也就是讲故事。而爱讲故事、爱听故事是人的天性。
可惜的是,在我们中小学科技课程的内容设计中,在科学普及与传播的过程中,讲故事(无论是关于科学家自身的真实故事还是隐喻意义上的科学发现故事)讲得太少,甚至完全缺失。这就使“科学很枯燥,科学家很乏味”这样的不当认识谬种流传下去。
其实,科学是乐趣的重要源泉,而追求发现之乐也是人的本性。可是,在我国,不少人是把科学与快乐对立起来的。老是宣传“寒窗苦读”、“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一些人觉得,从事科学就应该以为民造福为目标,若为个人快乐而从事科学似乎有点可耻。曾有一位博士生与我交流,他问:是否可以出于兴趣而读博。他感觉,好像纯粹出于兴趣而读书就与“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这样的宏大历史使命不相符。我回答说:当然是可以的,关键是看你作出的成果是什么样的,而不是看动机如何。
消除误解:认识先行
如何克服这些偏见呢?
一方面,我们需要从小告诉孩子们,真实的科学家是什么样子,科学事业是什么样子。在这方面,可以参考美国的做法。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翻译过《美国国家科学教育标准》,这是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推出的重要文件。该书原版发表于1996年,中文本发表于1999年。这个标准规定,幼儿园至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应该理解science as a human endeavor。中译本中将science as a human endeavor翻译成“作为人类奋斗目标的科学”,不太准确。译成“作为人类活动的科学”可能稍好些。或者翻译成:科学是富有人性的事业,甚至说,科学是人文性的事业。该标准说,幼儿园至四年级的孩子都应该了解:“作为人类活动的科学”之表现之一,就是“许多人选择了科学作为自己的事业并且把他们的整个生命贡献给科学研究。许多人从科学研究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您瞧,科学与乐趣不矛盾啊。美国要求幼儿园至四年级孩子就了解的基本原理式的内容,我们的个别博士生还认识模糊。可见,这里的认识差距是较大的。
另一方面,公众对科学、对科学家的认识比较模糊,科学家是有责任的。“科学家”这个词带有光圈,但我们的科学家是否努力去除这个光圈了?是否时不时地走出象牙之塔了?我们的科学家是否都认识到科学也会犯错?我们的科学家是否充分展现了科研之趣、科研之乐?
不幸的是,有些科研人员的表现是不合格的。一是他们认为,科学与错误不相容,因此,他们将自己所认识到的东西作为绝对真理,誓死捍卫,并将与自己的认识不符合的东西都斥为伪科学。这样的人是面目可憎的。二是在科学传授和科学传播过程中,没有故事(或是故事很少),只有公式;没有过程,只有结论。这样的做法是使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三是使命感过于神圣,结果,科学就不是大众也可以参与的妙趣横生的活动,而只能是少数精英为了经世济民而从事的宏图伟业,这就不必要地拉大了科学与百姓的距离。这样的认识是害人不浅的。
在公众和科学家双方共同努力下,相互之间的距离是可以缩短的,藩篱是可以拆除的。(武夷山)(作者单位: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