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我们为什么要阅读科学
对于我而言,这个问题也关涉到另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在微软亚洲研究院?
当你的经理、公司的领导、外面的记者问到你时,你可能会这样回答:我们是微软亚洲研究的生力军;我们能够进行创新;我们做着世界级的研究;我们编写那些将世界变得更好的软件等等——这是你的标准答案。
但这并不是最正确的答案。
在我看来,正是好奇心和那种难以驱除的去探索、发现、实验的渴望将我们聚集在一起,而这也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我们不知道很多事,这促使我们希望去知道更多。到最后,我们也许会发现,我们不懂的领域更大了——这似乎是个无望的死循环,一个不断重复的诅咒。但是,这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我们阅读科学的原因。”
——张峥致全体同事的一封信
下面让我们跟随张峥副院长一起,阅读科学——
Blocking the Transmission of Violence, by Alex Kotlowitz, from 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阻断暴力的传播》,作者Alex Kotlowitz,选自《纽约时报杂志》
在网络上活蹦乱跳的,除了你我,还有一大堆臭虫(Bugs)、蠕虫(Worms)和病毒(Virus)。防治这些小东西是计算机安全专家的首要任务,但很多人不见得知道,计算机学界对网络病毒传播数学模型的研究一般都是基于几十年前两个传染病医生的工作的——要知道,那时候可还没有网络呢。
而现在,又有一个医生在实践对另外一种“传染病”的治疗。那个毛病,本是芝加哥警方才需要头疼的:青少年街头暴力。芝加哥每天平均有五人遭到枪击,而枪击案是美国15到34岁间的黑人男子丧命的元凶。Gary Slutkin曾在旧金山和非洲多年行医,积累了很多防治艾滋病的经验。他的看法是,街头暴力的传播模型和那些重型病毒的传播模型是差不多的。
美国人有句话,“Idea is cheap”——想法不值钱。有想法或者有真正的洞见,都不是那么难的,关键是——“然后呢?”一个主意再伟大,终究只是个主意,如果不去试试的话。
阻止艾滋病传染最有效的方法,是把那些重中之重在爆发之前找到,迅速隔离,阻断源头。要把这个法子实践在防止街头暴力的行动中,靠Slutkin医生自己是不行的。他成立了一个“停火”(CeaseFire)组织,找来一群已经金盆洗手的黑帮老大,起名“中断者”(Interrupter),让他们从底层渗透进去。这帮当年的老大,自然消息灵通。就像文中描述的几个例子一样,街头暴力在演变成大规模恶战之前,都是小股势力之间的摩擦。“中断者”的任务,就是在恶战之前赶去劝说,斩断一报还一报的恶圈。
中间的人是Zale Hoddenbach,他曾经是一个犯罪团伙的成员,现在是“停火”组织的“中断者”。
街头的这些暴力团伙,自然信奉“血债血偿”这种教条。所以“中断者”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也是经常的事。不过统计显示,几年下来,花了几千万美元,还是有效果的。
这个实验,也并不是没有争议。比如说在某些贩毒引发的血案中,这些无间道者为了保证他们在犯罪群体中的可信度,是不会透露任何破案信息的,换言之,他们不能成为警方的线人,也因此对破案没有直接的帮助。
说到青少年犯罪,几年前的一件趣事也值得一提。话说让纽约市长谷里亚尼很自豪的一件政绩,就是纽约街头犯罪率的急剧下降。有个统计学家却拿出一堆统计数字,让纽约市长很下不了台。他指出,导致纽约犯罪率急剧下降的更直接的原因,有可能源于二十多年前。那时,新的避孕技术刚刚问世,允许堕胎的法律也刚通过。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导致单亲子女数量减少。而单亲子女的家庭大部分都在社会底层,单亲子女长大以后更容易成为街头暴力的主力军。所以谷里亚尼先生:您的功劳可能比不过那个套套。
想要安定和谐的中国,是不是可以有所启发呢?
Reading the Wounds, by Jina Moore From Search,
《阅读伤口》,作者Jina Moore,选自《搜索》
“阅读伤口”,听上去像是部文青小说。
如果对这个世界还是柔情脉脉充满温情,那么,来了解一下这个:制造伤口和阅读伤口都已经成为系统的“科学”,或者说是“艺术”。在这盘黑白棋上博弈的双方永不见,。但对局的结果,却要决定一个人下半辈子的命运。这些人来自世界上不同的角落,历经磨难非法偷渡到美国寻求政治避难,他们的证据是当年行刑拷打留下的伤口。
为避难者提供法庭依据的医生需要做的是,仔细对照避难者的伤口和他/她的口述,证伪或证实。他们的一句判言经常决定了避难者的去留,比法官还重要。
而拷打逼供的逼供者需要做的正相反,要在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同时,尽量保证几个月后不留痕迹。
对医生来说,证伪或证实一个普通人的口述不是特别难的事。难的是如果面前的这个避难者是曾经的刽子手怎么办??
读来让人汗毛倒立的一篇文章。那个隐蔽而阴暗的世界,我们大多数人宁愿视而不见。
A Cloud of Smoke, by Jennifer Kahn, from The New Yorker
《烟云》,作者Jennifer Kahn,选自《纽约客》
警探Zadroga的职业生涯——乃至他的生命——本来都有一个悲壮的英雄结尾。
一个平常的早晨,,Zadroga进城参加一个庭审,然后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打开电台——听到了“9·11”袭击的消息。
他冲进家门,不顾已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的阻拦,抓起一个包就奔赴现场。从那天起的三个星期中,Zadroga一直活跃在搜救第一线。
几乎从第一天开始,本来十分健壮的Zadroga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症状,就像得了重感冒。他的身体不断恶化,咳嗽不止,几个月后不得不下岗。在这期间,Zadroga看过不少医生,但蹊跷的是,没有一家医院愿意收留这位英雄做长期治疗。时隔五年,Zadroga终于不治身亡。验尸结果显示肺部严重恶化,验尸官写道:罪魁祸首应该是在双子座崩塌现场吸入的大量粉尘。
9·11现场的大量灰尘,一直被疑为是后续并发症的主因,这使得Zodroga成为了第一个9·11现场之外的牺牲者。Zodroga的去世也自然而然地引发了一连串政治事件:Zadroga被公认为英雄,在其父(也是个警官)和纽约市参议院的推动下,成立了以他命名的基金会,为今后类似的受害者家庭提供救助。
——想不到这美好的一切被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搅了局。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纽约市的首席验尸官Hirsch。他取了Zadroga肺部的样本,重新检查,然后宣布了一个惊人的结果:死者更可能是因为长期注射本应口服的“药品”而死亡。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个结果暗示,大家心中的英雄Zadroga竟然在退役后成了个瘾君子(Zadroga去世前两年,他的妻子神秘自杀)。
这实在是太不“政治正确”了,如何让人咽得下去?
喜欢科学吗?要知道科学不但漠视“政治正确”,而且可以非常无情无义——虽然在更多的场合,科学被绑架为文化、政治、法律舞台上不情愿的证人已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事了。
至于这个老头,他自己在9·11事发之后,紧急招集同事赶往现场,建立现场验尸所。正当他和一个同事在现场的人行道上勘查的时候,第二座楼轰然倒下。他被气浪击翻,埋在废墟底下好几小时才被救出来,之后又接着在现场工作。
但这一切却很少有人知道,也和Zadroga事件的发展完全无关。
也许,在9·11漫天的尘埃中,Zadroga和Hirsch曾经近在咫尺。也许他们曾经面对面肩并肩,但谁都不曾看见谁。
今天,命运把他们连在一起,又分得那么开。
作者介绍:
张峥,2002年加入微软亚洲研究院多媒体组,目前是微软亚洲研究院副院长,负责系统和网络研究领域。1984年就读于复旦大学电子工程系;1987年作为复旦大学首批本科跳级的13名学生之一进入研究生课程;1990年赴美国德州大学达拉斯分校留学;1992年获硕士学位后,于1993年春转至伊利诺思香槟分校求学,并于1996年秋获得博士学位。此后,张峥一直在惠普中央实验室工作,其研究领域涉及高性能超级计算机系统结构和大规模分布式系统。张峥也是网络杂志《新语丝》和《国风》的创办人之一,以竹人”为笔名主持编辑《海外留学生年度诗选》首二卷,并曾在《国风》主持《艺廊》及《半瓶诗铺》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