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研究成果首次揭示了寡居与死亡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且给出了惊人的量化结果:40%的女性和26%的男性会在伴侣去世之后三年内死亡。
“寡居效应”
一句非洲谚语说:“如果你想走得快,就独自行动。如果你想走得远,就结伴而行。”
科学研究发现,这句话还真没有说错。一项发表在学术期刊《流行病学》2011年1月号上的研究给出了惊人的量化结果:40%的女性和26%的男性会在伴侣去世之后三年内死亡。
之前已经有相关研究认为丧偶会增加人的死亡率,这种情况被称为“寡居效应”,但研究人员不能确定的是,这一结论是否肇始于研究数据的选择效应。在这项新的研究中,研究人员仔细考察了自1991年起记录在案的58000对夫妇,最终发现寡居效应不仅对老年人成立,对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同样成立。研究者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首次以有力的证据表明寡居与死亡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关键信息就是,不管你考察哪种死亡原因,寡居效应都存在。”论文第一作者、英国经济与社会研究理事会的教授保罗·波伊尔(Paul Boyle)说,“这是一个清晰的论证,我们认为,丧偶等社会效应会对人的生命预期造成重要影响。”
在他们研究的58000对夫妇中,有40人在配偶去世10天内便死亡,其中至少有12人是在配偶去世当天死亡的。波伊尔等人研究发现,人最有可能在配偶去世后的半年内死亡,而寡居效应最长可以持续10年。
风险不亚于吸烟
孤独感是生活中并不陌生的感觉,也是文学作品里经常表达的意象。不仅仅是丧失伴侣这样的重大变故,一些小的变动,比如到一个新的城市去读书,或是家人外出务工,或是失恋,都会让人产生孤独感。许多人即便生活在拥挤的大城市里,也难消内心的孤独。
美国作家理查德·耶茨在《十一种孤独》里写到的那些人,办公楼里的白领、富于想象力的出租车司机、一心想成为作家却屡屡受挫的年轻人、即将结婚的迷茫男女、古怪的老教师、新转学的小学生、肺结核病人、老病号的妻子、爵士钢琴手、郁郁不得志的军官,无一不是孤独的。
孤独是尼采的“家乡”,茨威格说尼采的孤独“超过了整个世界”。电影《斯巴达克斯》里,斯巴达克斯对他的情人说,我即使躺在你的怀抱里,也感觉到是孤独的。
孤独感不仅是内心的折磨,实际上,一系列的研究已经发现,它对人造成的死亡风险并不亚于吸烟。孤独给人造成的心脏病风险与肥胖和高血压造成的风险相当。还有证据表明,有信仰的人中最长寿的是那些经常参加宗教仪式的,而不是那些对他们的信仰感受最深的。这可能说明,并不是信念让人更长寿,而是人与人的接触让人更长寿。
真的让人心碎
“我心都碎了”,这并不仅仅是夸张的修辞,实际上,孤独感真的会让人的心脏出现问题。
在2006年,美国芝加哥大学的露易丝·霍利(Louise Hawkley)及其合作者就发现,美国孤独的老人的血压比不孤独者高出30点。这是他们将抑郁、压力因素所造成的影响纳入考虑之后得到的结果。
他们所研究的两百多名对象来自于随机选取的白人、非裔美国人和拉丁美洲人,年龄在50到68岁之间。
“孤独的人与不孤独的人不同,他们倾向于把有压力的情势理解为威胁而非挑战,被动地以请求器械或感情支持的方式来应对,而不是主动适应并力图解决问题。”霍利的合作者、芝加哥大学认知和社会神经系统科学中心主任约翰·卡乔波(John Cacioppo)说。对压力的不同的应对方式造成了血流阻力的不同。这可能造成随着年龄的增长,其血压也逐渐升高。
对于孤独的人来说,一场公开演讲会让他们感到比平常人更多的压力。相应地,卡乔波等人发现,孤独者唾液中的皮质醇和小便里的肾上腺素含量比普通人要更高。
这从一个方面说明,孤独能够影响到人的交感神经系统。它让人容易进入一种应对若隐若现的威胁的状态。
卡乔波等人在他们早先的研究中已经发现,孤独的年轻人的血流阻力高于不孤独的年轻人。
高血压增加了心脏病、中风的发病风险,并且会对肾功能造成损伤。霍利等人对研究对象历时四年的监测发现,最孤独的人的血压在这段时间里比最融入社会的人多升高了14.4毫米。
而另一项2007年的研究则发现,对于更大年龄的人,孤独感还可能增加患老年痴呆症的风险。一组研究人员对八百多名平均年龄在80.7岁的老人的监测表明,孤独者患老年痴呆症的风险可以达到不孤独者的两倍。
对于年轻人来说,尽管孤独感不会立刻让他们疾病缠身,但也会对他们的健康造成影响。同样是在霍利和卡乔波的研究中,他们发现,孤独者虽然睡眠的时间看起来与不孤独者一样长,但是他们会经历更多的“微觉醒”,这使得他们的睡眠质量变得糟糕。相应地,孤独者会更多地出现日间功能障碍。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睡眠状况本就会越来越差,这可能让孤独者的睡眠雪上加霜。
测量孤独
1978年,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丹·罗素(Dan Russel)等人提出了一套评价个人孤独感程度的测试题。它包含了20个陈述句,比如“我不再与任何人接近”或“没有人真正了解我”,受试者要根据自己与陈述的符合情况为每一项打分。最终研究者能够根据一个人的总分来判定其孤独感程度。这套测试题被称为“UCLA孤独感量表”,后来又出现了两个修订版本。这个量表是当前使用最广泛的测量孤独感的工具。
一个人可以在社交网络上储存大量的“好友”,或是在微博上获得大批“粉丝”,但只要他(她)与人缺乏强烈的联系,这些行为实际上都无助于消弭其孤独感。
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Stacey Passalacqua及其同事研究了19到85岁的人群后,得出上述结论。“我们每天都会接触那么多的人。但是需要被重视的是,亲近的家庭成员或密友的缺乏。”她说。
对于孤独与联系人多少之间的关系,做出主要研究的还是芝加哥大学的卡乔波。他从1990年代便开始在大学里散发问卷,调查人们的孤独感状况,然后进行生理学和心理学的分析。他发现,一个人是否孤独,并不能根据他(她)的联系人的多少做出判断。UCLA孤独感量表的发明者罗素说,卡乔波提出的这个特点是之前大部分研究所忽视掉的。许多人拥有大量的社会关系,但他们仍然感到很孤独。
马克·吐温就曾这样描述大城市:“一片壮丽的荒漠——半球形带有尖塔的荒境,陌生人孤独地存在于一百万他的同类之中。”
美国哈佛大学的流行病学家莉萨·博克曼(Lisa Berkman)研究过孤独与心脏病人之间的关系。她先后调查了两万名法国的工人和美国大约七千名随机选取的对象,结果发现,一个人结了婚也并不意味着他(她)不孤独。如果一个已婚人士缺乏密友或者很亲近的亲戚,那么他们的健康风险就比那些未婚但有密友的人要更高。
卡乔波在他的研究过程中还发现,在人们的社交网络中,孤独是可以传染的,就像感冒一样。他和同事们通过研究一组时间跨度长达60年的医学随访数据后,在2009年得到了这一发现。
此前,科学家已经发现吸引的习惯和快乐都是可以通过社交网络传染的。
卡乔波等人在他们的研究中所利用的是一个名叫“弗雷明汉心脏研究”的项目所积累的数据。1948年,美国国家心脏研究所启动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打算对超过5200名对象进行长期的心血管病随访,这些人每两年回到研究所进行一次详细的检查。1971年,该项目又加入了第二代对象5100多人,他们是第一代的孩子或配偶。
这个项目的本意是进行心血管病研究,但在检查的过程中,研究人员也会记录下与研究对象相识的人的名字。这对一万余人的长达60年的记录成了卡乔波研究孤独感在社交网络里的变化情况的绝佳数据。
他和同事画出研究对象的友谊和孤独感情况的变化图,结果发现,孤独的人会把孤独感传染给他(她)周围的人。当人们孤独的日子每星期增加一天时,他们就会把自己的孤独感传染给隔壁的邻居。孤独感在邻居中传播,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随之缩短。最终这些人移动到社交圈的边缘。
与生俱来
流行病学研究已经发现,相较于不孤独者,孤独者更难以将自己照顾好。他们的饮食会更差,他们会喝更多的酒,他们运动得也更少,他们更频繁地离婚。
科学家做过一个让小孩子数饼干的实验。一群学生被分为两组,他们的任务是数清楚自己拿到的盘子里有多少块小饼干。研究者对其中一组的小孩说,没有人愿意跟你合作,这件事你得全靠自己了。他们对另一组小孩则说,大家很愿意跟你一起数,但是这活儿没法很多人一起做,所以你得靠自己。
实验的结果是,前一组小孩在数饼干的过程中平均每人吃掉了9块饼干,而后一组平均吃掉了4.5块。这个实验大概说明了为什么孤独的人常常会更胖。
卡乔波认为,“孤独有害健康”是具有进化生物学解释的。对于我们的祖先来说,一旦被孤立,就意味着失去了群体的保护,并且危及到他(她)将自己的基因传递给下一代。孤独感带来的种种副作用是身体在向我们发出预警——我们的社会关系已经过于微弱了,我们只有改变当前的状况,才有利于基因的延续。
卡乔波等人的最新研究还发现,孤独不仅可以在社交网络中传染,它实际上还可以部分遗传。在最近的一次研究中,他们用UCLA孤独感量表测试了 8600多对双胞胎和他们的家庭成员,结果发现个体间不同的孤独感有37%取决于基因遗传。这低于他们之前研究中得到的比例,但仍然与抑郁症的遗传因素相当。
这个结果并不是说父母会将孤独感遗传给子女,他们所遗传的是,面对孤独时个体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对于某些人来说,孤独感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是尼采所言,“孤独有七重皮,任何东西都穿透不了它”。